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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疫情蔓延时,我们在楼顶天台结婚了:晚霞很美,全楼的人送祝福、送礼物…

上观新闻 2022-05-05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原点original Author 夏杰艺


4月16日是米周和杨页原定举办婚礼的日子。


在两人的设想中,婚礼将在一栋老洋房里举办,那应该是一个春风徐徐的夜晚,还会有一场简单的室外舞会,朋友们会一起跳喜欢的摇摆舞。


期待被迫停止在3月底。随着疫情再次席卷上海,小区开始实行48小时封控,并一而再再而三地延长。居委会全员被隔离,只能远程工作,而米周和杨页被困在一栋近400人的大楼中的某一户,和其他人一样茫然无措。


是独善其身,还是成为那个“挑大梁的人”、帮助数百名陌生邻居从混乱走向有序?杨页和米周选择了后者,不再做大楼里的隐形人,而是成为楼长,组建起了一支近40人的志愿者队伍,试图将居民团结在一起。


在原定举办婚礼的那天,两人上午还穿着防护服上门给住户做核酸,“下午想了想,总归要有点仪式感,就拾掇了一下,傍晚我们在天台结婚了。”


页在天台上拿着玩具拼接的玫瑰。   受访者供图


讲述者:

姓名:杨页 年龄:29岁 职业:建筑设计师

姓名:米周 年龄:33岁 职业:外企职员


误打误撞的楼道长


杨页:我成为楼道长其实也是一个巧合。3月中旬左右,我们小区第一次被封,然后反反复复封了半个月。3月底,我们楼被检测出第一个阳性感染者,但是过了三四天,阳性感染者一直没有被转运。


我们大楼共有23层,近400名住户,大家在业主群里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居委怎么没动静?”“居委怎么还不转运阳性患者?”愤怒的情绪在群里持续发酵。然而居委那边,除了发送核酸检测的消息外,对于居民们关心的食物、药品、封控天数问题,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我有点按捺不住了,就主动打电话联系了居委会。结果是,“居委团灭了”——所有工作人员都被隔离在不同的方舱或酒店,只能远程协作。


那通电话,让我知道了他们的困境:一方面,不敢轻易告知居民自己已经被隔离,怕引起恐慌;另一方面,远程工作很不便,安排核酸检测又占据了大部分时间,有些居民的诉求无法兼顾。


我明显感觉到,当时居委会、居民、志愿者这三股力量是分散的,处于一个群龙无首的状态,而主要原因是信息不透明,互相缺乏信任。楼里的感染风险还未排除,我觉得大家不能再互相对骂,“内耗”是没有意义的。于是我采取了以下行动:


首先,原本一直“潜水”的我,开始主动在群里发言,告知大家居委会目前的情况,希望大家能认清现实,不要发泄情绪,而是想办法一起解决。


二是,我建立了一个新的群,规定这个群只发通知,只负责“上传下达”,不吵架,避免被垃圾信息充斥。很快,一批比较理性的居民就加入了这个群,持续壮大。


三是,我努力保持和居委会之间的沟通,得到了他们的信赖,他们愿意告诉我一些真实的情况,我也尽量把最新的官方消息同步给居民。


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我好像就在群众中建立了“威信”,不知不觉成为了那个“管事的人”,大家默认有事就来问我,我也变成了居委会、志愿者、居民之间沟通的“桥梁”。


考验


杨页:我的楼道长工作主要包括三个部分,第一是有序组织居民集体活动,包括核酸检测、抗原检测、数据统计、物资发放;第二是处理一些特殊的个例,比如有的居民需要孕检、透析;第三是组织志愿者对楼道、物资进行消杀。


开始承担楼道长的角色后,就有各种考验出现在面前。


首先是信任的问题。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我是一个年轻的、陌生的女孩,不像那些居住多年的老居民被大家熟识。人们会觉得“哪里冒出来一个这样的人”,无法完全地信任我。有些人甚至会对我冷嘲热讽地说,“你不是和居委关系好吗?那你去问啊”,语气让人特别不舒服。


我有一次甚至把自己和居委会工作人员的所有聊天记录截图发到了群里。如此反复几次“剖腹自证”,大家才渐渐相信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居民志愿者,不是居心叵测的坏人,更不是“只为居委代言的关系户”。


对于这些质疑,我从来不会特别情绪化地跟对方置气。我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关键问题,只要拿出证据,治住他的“不服”就好。


不是所有人都理解志愿者工作的不易。有些人会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比如在做核酸检测的过程中,我们的志愿者有时候会出现疏漏,忘记敲某一户的门。有个人就在大群里很不客气地指责我,“你是没长眼睛吗?看不到我家的门吗?”还有一位居民直接冲下楼来,指着我们穿着白色防护服在户外连续站了3小时的志愿者说,“你们服务太不到位了!这是你们的失职。”


面对这种情况,我会倾向于先解决问题,立刻帮他们重新安排核酸检测。不过事情结束之后,我会专门向他表明态度——志愿者工作难免百密一疏,但这不是你谩骂我们的理由,我们都是免费花时间为居民服务,你们可以指出问题,但说话必须有底线。


不过这样的居民毕竟是少数。99%的居民都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很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还经常会在群里“列队”感谢我们。当我遇到无理的指责,不少人会私信安慰我,有邻居还送来了珍贵的羊角包,我一口气吃了四个。


做楼道长事无巨细,似乎每个人都依赖我做决定。整栋大楼每天都会有层出不穷的紧急情况需要处理。有段时间我的精神压力很大,体重直线下滑,常常睡不着觉。


有一回,我们大楼一个病人需要做血透,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密接者。密接身份的判定影响了他正常就医,生命危在旦夕。当时我们忙了整整两天,帮他找专门的医生上门做核酸,打电话给120,上网发帖求助,动用了自己所有认识的媒体朋友,终于在最后一刻把他送到了医院。而当我在这边争分夺秒救人时,那边却有人连发10条语音催促,“能不能把我买的面包送上来?”“赶紧把我的垃圾扔一下”。


过去的20多天,我几乎在高强度地“连轴转”:早上7点左右就起床了,老爷爷老奶奶起得早,他们的问题也来得很早;晚上七八点稍微闲下来,我就开始工作,一直到凌晨2点才睡下。


我就像管理一家大型公司的老板,但事实上,我和志愿者、居民之间并不存在上下级关系,所以很多时候只好自己尽可能多地去承担。管理一栋疫情中的大楼可比工作难多了,存在许多安全隐患,一旦做砸了,你会影响大家恢复正常生活秩序的可能性,甚至可能威胁到居民的生命安全。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因此你不得不要求自己把事情做到200%。


其实我当时心里是非常崩溃的,还好米周主动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后勤工作,包括做饭、打扫、抢菜等等,减少了后顾之忧。


现在,我们发展了40多名志愿者,她们大多是年轻的女孩子,每层楼都至少有一名志愿者负责和居民联络。这个志愿队伍承担了大部分统计信息、物资分发的工作,无形中减轻了我身上的担子。我制作了一个核酸检测工作手册,把执行流程标准化,这样无论是谁值班,都可以按照手册来组织,很快就能上手。


杨页制作的“核酸检测工作手册” 。   受访者供图


我们楼道的生活已经渐渐步入正轨,从混乱走向有序,成为了小区里最有序的一栋大楼。除了刚开始出现一例确诊外,近400人中没有再出现新的确诊病例,目前也已经实现清零。曾经有几个在群里说话“很不客气”的居民,最后也加入了志愿者的队伍,和我们成为了战友。


志愿者群里总是热火朝天地聊着,我们也有了一大群新朋友。有时候谁家做了雪糕、做了红豆沙,就有人说要去盛一碗。能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重新感受到小时候院子里那种邻里关系,挺魔幻的。


其实没有真正所谓的“坏人”,当越来越多有责任有担当的人站出来,你会发现时间久了,大部分人还是会慢慢被这个氛围带动,最终抵达“团结”。


志愿者们在互相帮忙擦汗。  受访者供图


两个人


米周:我们的婚礼本来定在4月16日。婚礼本来打算在一个老洋房举行,我们会有一个室外的仪式。我和杨页都是摇摆舞爱好者,所以我们还准备在婚礼最后办一个小型舞会,带上朋友们一块儿玩。


3月中旬疫情初显的时候,我们心底还挺倔强地相信,很快就会结束封控,但到了三月下旬,我们发现势头不对,赶紧通知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婚礼要推迟了。究竟要推迟到什么时候,我们也不清楚。


在一起两年多,我眼中的杨页一直是一个镇定、果断的女孩子,同时又善于共情;她很有艺术细胞,喜欢画画、跳舞,她对美的理解也非常打动我。但这段时间我看到的杨页,又有了新的不同。她每天从早上起来就一直蜷在书桌那儿,处理各种楼道工作,一蜷就蜷到晚上睡觉,特别有责任心。她善于组织、规划、沟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领导者,能够团结一支队伍,成为大家的主心骨。


杨页善于平衡情绪,无论遇到了什么委屈,都不会随意发泄,将“外部矛盾”带进家里。我因为工作会议比较多,不能像她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志愿服务,她也从未给我道德压力。遇到了问题,我们互相商量,扮演不同的角色,一起想办法克服。


为了全力配合她,我主动包揽了扫地、做饭、喂狗等一系列家务劳动,保障“后方力量”。虽然不能深度参与,但我一直是志愿队的编外人员,无论什么时候需要人手,我就赶紧补上。有时候看到别人在群里指责她,我就马上站出来帮她说话。


封控中,我们一起面对物资的匮乏,面对各种性命攸关的紧急情况,两个人都已经不在意婚礼了,好像这件事都不重要了。4月15日晚上,一个朋友忽然调侃杨页,你明天就要结婚了是吧,有什么愿望?


于是杨页就发了个朋友圈,她说,“明天就是我的婚礼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上薯片……”发的时候是自嘲,但发完了她忽然就觉得有点心酸,有一丝伤感。


杨页在社交网站上许愿。   受访者供图


看到她的朋友圈,我们楼下的保安想办法给杨页买来了20袋薯片,同为志愿者的朋友主动提出要帮我们照相留念。


第二天上午,我们依旧是穿着大白服装,给异常户上门做核酸检测,下午想了想,总该有点仪式感,于是拾掇了一下,准备到楼顶上照张相。我穿上了西装,杨页穿上了本来为婚礼晚宴定做的红色缎面连衣裙,带着我们的小狗“坦克”,在无人的天台合了影。


晚上,婚礼这件事被别的志愿者传了出去,全楼的人开始在微信里祝福我俩,并且开始往我家门口送“新婚礼物”。由于疫情,我们收到的礼物都很独特,比如自热米饭、挂耳咖啡、酒、水果、薯片和巧克力。


你是问在天台上结婚是什么感觉吗?那时候是傍晚了,天气很好,晚霞很美,天台有点冷。我们一起跳了一支摇摆舞。


两人在楼顶天台跳舞。   受访者供图


楼下保安送来的20包薯片。   受访者供图



朋友们送来的“新婚贺礼”。   受访者供图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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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杰艺
微信编辑:安通
校对:泰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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